对话Lab D+H SH李中伟 | 城市中的共有“绿意”

穿水公园©鲁冰

城市片段化的自然绿地就如同一块块人文拼图，承载了城市中群体生活共有的记忆，从隐匿到开阔，景观逐渐从人们传统认知中，公园里种花种树的定位中走出，转换为角色清晰且功能多元的公共场景。尽管景观介入城市更新的方式如此频繁，在与经济功能相适应的过程中，仍会遗憾的被等看作低回报的投入。但实际上，吸引人聚集的优质公共空间，能够产生与商业互益的良性循环生态。的确，在城市设计环节中，景观设计师的自由度时常受限，如果说建筑设计是一种创造革新，那么景观设计则是一次梳理链接，将记忆与现代，新与旧，自然与城市以更为顺应场地的形态建立联系。

Lab D+H上海（Lab D+H SH）在一系列低介入的景观实践中，反而让人气与活力蔓延出来，作为一家十分关注城市更新的景观设计事务所，近年来不断诞生具有代表性的实践项目，如广州永庆坊，深圳华侨城“蓝罐子”，海口天空之山等。

在意料YLIAO对话Lab D+H上海主持设计师李中伟的过程中，他用略带诙谐的语言里表达其设计理念，谈到景观设计需要体现辨识度和舒适度，也就是他口中“快来，别走”以及“别添乱”。意料YLIAO希望通过此次对话契机，挖掘景观设计师关于城市更新的独特见解，寻找Lab D+H上海主持设计师李中伟看似闲庭信步般的理念逻辑。

#辨识度与舒适度

在项目实践过程中，Lab D+H SH遵从的核心理念是什么？

李中伟：从事务所创立到现在六、七年的时间里，逐渐发现有两件事——辨识度和舒适度，是我在设计中一直延续的关键词。辨识度是让人迅速记住项目场地，引起最大化的共鸣，游客来了之后不想走，就是景观项目最实在的东西，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，快来，别走。设计的时候不扰民、不添乱，舒适度也有了。

郑州二砂厂©鲁冰

#城市更新的无限可能

Lab D+H上海有一间“城市更新实验室”，实验室的成立契机是什么？

李中伟：我一直都希望事务所在城市更新这条路上可以走的很远，所以才有了实验室的成立目标。我们第一个被人熟知的城市更新项目，叫永庆坊。

受原来拆迁政策的影响，永庆坊里许多空间和设施，比如电影院和社区空间，已经被夷为平地。为了恢复社区的生活功能，我们在狭窄的小巷中规划了一系列的独立区域，比如露天剧场、花园、大台阶等，以此创造出丰富的公共空间。

永庆坊©存在建筑

这个项目的成功让大家发现，公共空间对城市更新的意义蛮重要的。公共空间能够让新的业态元素与旧的场地肌理有机地融合，也能够让原来生活在这里的居民更加自然地适应新的空间形态。

城市更新项目涉及的要素很多很复杂，比如文保类的东西、社区类的东西、规划改造限制条件等，所以我觉得它作为一个研究室不为过。事务所里每个人涉及的领域都不一样，每个人都在做着相关的探索，对城市更新越深入研究，对城市空间的理解越透彻，直到最后蓝罐子（深圳华侨城O Power项目）项目落地，我们发现在城市更新项目里，可以把一个要素完全打破，然后重塑一个形态上一模一样，但是全新的作品。

深圳华侨城O Power©DID

城市更新项目，建筑作为空间的主体会被更多关注，景观作为空间的延展如何与建筑磨合碰撞，在设计过程中有哪些互相影响的时刻？

李中伟：我觉得景观和建筑就好比一对夫妻，是相辅相成的关系。做建筑设计的时候，空间就是空间，功能就是功能，台阶就是台阶，屋顶就是屋顶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。但是景观从既定的空间走出来，可能性是无限的。

以蓝罐子为例，当我接手这个项目的时候，第一步想的是如何让人“快来”。深圳是个年轻的城市，所以我想用活泼的色彩表达它的年轻。很多反对的声音都说城更项目应该修旧如旧，但我认为，能够迅速让别人辨识到蓝色，从而迅速进入场地很重要。

深圳华侨城O Power©DID

第二步是圆，用圆形介入空间，形式感和边界感非常强烈，一反景观常用的非常柔和的方式来界定场地。我想通过圆让建筑明确地被包含进来，通过圆让公共空间和原来的旧厂咬合在一起。

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抵触，传统思维认为景观没有引导整个项目的话语权。但经过了无数次的battle之后，我们坚持了自我的设计理念，并把成功地付诸实践。这个项目落地后获得了极大的好评，全深圳的孩子都知道有个地方叫“蓝罐子”。如果这个蓝色的设计概念不坚持一下的话，最后也许只会呈现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广场，没有人会记住，没有人有兴趣过来游乐。

深圳华侨城O Power©DID

很多设计师经过五、六年的专业教育，有扎实的底子，都会打造出一个舒舒服服的空间。关键是辨识度，游客为什么过来，被什么要素吸引，如何在一座偌大的城市中展示出独特性。景观和建筑需要有效配合在一起形成完整的空间，才能有足够的说服力。

#用设计直觉更迭传统对话

设计师在与原住民沟通中有哪些对话，

又怎样通过设计服务于他们？

李中伟：实话说，我做的所有项目都没有跟原住民对话。这个事情可能又颠覆了很多人的认知啊，很多人觉得你疯了，你为什么不去发问卷？或者让我去挨家敲门，问他们，做这个东西你们是不是同意啊？我觉得academic right（学术正确）让人觉得一切的东西都要来源于分析，要一步一步去跟进。但是直觉告诉我们，原住民要的东西非常简单，比如留住记忆，寻回乡愁。但是他不会告诉你，我是个原住民，我就想留着我的记忆，他们很难说出这么肉麻的话。所以设计师凭本能去做就好，只要超越原住民的想象，就会获得认同。就好比厨师炒菜的时候，客人没有必要指导你炒菜。

南头古城©鲁冰

至于如何为原住民留住记忆，如何找回乡愁，我觉得有三个原则，一不扰民，二留记忆，三留材料。不扰民，社区的场地里不要出现太多外来人打卡拍照，不要打破原有的社区秩序。留记忆，尽可能地多保留原有的脉络，尽可能地少添加新的东西。第三件事不言自明，多保留原生材料和植物，不去仿古，用真实的东西表达场地的历史故事。一个项目整改完跟没改一样，就已经是一个善莫大焉的事情。

南头古城光合社小花园©鲁冰

南头古城光合社小花园项目，对于场地的材料使用就参考了周围建筑。周围建筑改造后是以青砖、红砖、马赛克和水刷石为主要材质，延续了原有的文化肌理。因此，场地的铺装材料选用不同深度的红砖，种植池采用马赛克材料，颜色与地面保持统一，一同融入到周边环境中。

场地上原有香樟、黄种木、七叶树等多种古树。我们把花园中的所有古树都小心地保留下来，并在林下补植草本地被，既满足了对原生要素的保护，又创造了多层次的植物空间。

回到最开始提到的两个原则，辨识度和舒适度。每个场地本身就能够提供一种风格，这样辨识度就有了；设计的时候不扰民、不添乱，舒适度也有了。一个项目的形成其实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。

南头古城光合社小花园©鲁冰

苏河湾万象天地非传统意义上的城市更新，

如何思考现代与历史空间之间的gap，

用怎样的设计手法处理两个空间的衔接？

李中伟：就是靠“绿”。用绿色，用花草，用简单的铺装连在一起，用公园连在一起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合理的。公园就是天下最好的容器，完全陌生的人在公园里，也可以很自然地相逢。

上海苏河湾万象天地©IAM岸木摄影

#九分顺势与一分独到

景观其实它是有自己的逻辑在的，怎么去表达您的逻辑秩序？

李中伟：我认为景观的秩序在于大众化，而建筑的秩序是定制化。建筑作品大多数是要对话，要干预。景观作品正好相反，本着不要干预的原则，鼓励公民在公共空间中肆意妄为。我们最多做到微干预，关注在一个point。在景观项目中要保证90%的情况下不要犯错，10%的情况下出现一些亮点，而这个亮点也许是艺术化的，也许是功能化的，在这个point上，景观设计师会狂做，会把它完全的展露出来。而建筑设计师会在90%的动作上狂做，10%的状态下后退或者留白，两者思路截然相反。

上海黑石公寓©鲁冰

黑石公寓的那面墙就是项目中的10%，衡山路八号那片水也是10%，但其他元素的表达都非常克制。对我来说一个景观项目的绝大部份空间，你的本分就是不要搞事情，而在那个点上，你的本分就是要搞事情。

上海衡山路8号©IAM岸木摄影

南京万象天地的商业街区，更多的服务对象是来来往往的客流，对于这样的一个商业项目，设计的焦点会聚焦在哪里呢？

李中伟：首先三山街并不是个为了通行的快速空间，它的目的更多是让顾客赶紧进来，并且停留的时间越长越好。此外，在进行商业街区设计的时候需要多考虑一些商业逻辑。比如说步行友好，突出铺装的调性，合理布置外摆空间。但回归本项目的核心还是历史与更新，比如云章公所节点，通过瓦片铺装、水景、古树相互映衬，吸引游人过来欣赏停留。项目场地上原有凤凰井，但原井已无迹可寻。我们选择将其名称保留，并布置一处小型涌泉水景。既形成了场地上10%的亮点设计，又呼应了历史文化，恰到好处。

南京三山街©IAM岸木摄影

李中伟：城市更新就像whiskey，项目就是一个瓶子，不同的瓶子里装着不同口味的whiskey，它的味道跟层次感必然不一样。因此没什么绝对的设计原则，碰见历史的东西，就憨厚一点，低调一点；碰见商业的东西，就活泼一点，功能性丰富一点。套用“辨识度和舒适度”这一底层逻辑，我们发现，三山街整体空间满足了舒适度，云章公所成就了项目的辨识度。回归到最初提到的理念，依旧契合。

南京三山街©IAM岸木摄影

天空之山不同于城市更新的公园类项目，在面对这种需要“全新创造”的项目，如何挖掘设计概念，梳理场地故事线？

李中伟：依旧是那个贯穿始终的原则，“快来别走”。我们围绕着建筑做了一个圈儿，一个微地形式的大草坪，中间设有舞台，游客可以在这个圈里进行各种活动。这个圈对应的意象是风眼，每个人在风眼里有种向心的内聚力，大家被吸引过来之后，可以停留驻足很久。

海口天空之城©IAM岸木摄影

李中伟：对我来说景观项目没有类型的区别。建筑项目也许有类型之分，医疗建筑跟博物馆文化建筑有质的区别，医疗建筑节奏要快，博物馆氛围要慢，如果用博物馆的动线设计医疗建筑的话，很多急重症可能还没推到手术室就已经挂掉了。但是公共空间没有如此明确的目的区分，更多是一个集合式容器式的空间。

#去伪存真与坚持自我

您对于未来landscape architecture行业在中国的发展上有哪些期待？

李中伟：我的期待就是希望景观这个学科或者说这个行业的性格再完整一点，不会像是一个在建筑规划行业中的bipolar二极体，左右摇摆的状态。它需要寻找自我，我觉得未来会有一天景观能够寻找到自我。当下是个内卷的时代，但也恰恰是这个行业去伪存真最好的时代。

希望这个行业的从业者也尽量坚持自我，不要过多被大环境影响。大环境的影响更多的是羊群效应，只有趋势，没有思维。如果被它过分影响的话，人一定会失去判断力和方向感，只能随波逐流。所以一定要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，然后就去做，就算影响不了大环境，也可以影响自己。

福州烟台山社区©鲁冰

有什么书籍，电影，或者您的爱好也好，可以分享一下给大家？

李中伟：我不看专业书，也不怎么喜欢看电影，甚至不爱听音乐，偶尔就会看看电视剧什么的，跟其他老百姓一模一样。我不是特别喜欢被人灌输知识，我更喜欢做事，只要有空能做啥就做点啥。

这也是对抗焦虑的一种方法，有的时候书看多了，会被信息过载所困扰。我会偶尔发发小红书，就当做记录。空闲时间最多是在抖音上看看跳舞，非常大众化的爱好。

而且，小红书刷着刷着会发现，一堆人在焦虑，一堆人在教人怎么缓解焦虑。其实就是不断地代偿， 一定要刷小红书打发无聊时间的话，就刷一些感兴趣的轻松的话题，比如什么地方小龙虾打折了，比如哪里新开了一家啤酒店。

Lab D+H SH办公室所在地——1933老场坊©图片来自网络

总之，少看，多做。就像不给项目添乱一样，也别给自己的人生添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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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品：意料YLIAO策划：钟CHENXI采访：Sonoko撰文：Sonoko，钟CHENXI排版：Sonoko

感谢  意料YLIAO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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